坐在陈秋身后那个提着灯笼“师弟”闻言顿时就想要开口说点什么，却被身旁师兄一把捂住了嘴。
陈秋像是没注意到两个徒弟的动作，只是盯着火堆对面的男人谨慎道：
“您需要什么？”
罗牧微微颔首，说出了他的条件。
“一点好处，以及……”
“你们如意道最擅长的谎言。”
谎言，人们利用最多的工具。
比起普通人的生疏，骗子这样靠着这门“手艺”吃饭的，往往能做到化腐朽为神奇的程度。
而当一群骗子拥有了力量，便成了如意道。
这就是罗牧目前给这群人的定位。
一群拥有力量的骗子。
那向这帮人要个有“力量”的谎言，也是合情合理的吧？
“按照江湖规矩，今夜是我们师徒冒犯了，理应赔礼。不知道您需要的谎言，是指什么。”
在半身甲上流动的火焰渐渐熄灭，陈秋主动散去术法，说道：
“您是敢掀了陈家据点的豪杰，不像我，对付个王家的赌场还要瞻前顾后。那座地宫里藏着的银钱，足以让一个江湖人就此归隐，所以我不觉得您会对我身上这几百两的银票感兴趣。”
说到这儿陈秋两手一摊，语气颇为无奈。
“思来想去，也就王家的赌场勉强有些分量。可我要是提出来，您准保觉得我是打算借刀杀人。”
罗牧微微歪头，反问道：
“难道不是吗？”
这般直白的不信任并未超出陈秋预料，他只得老老实实的解释。
“从过程上来看似乎是这样。但实际上这间赌场很好得手。它就在平安镇外，守卫力量也称得上薄弱。据我的观察，王家似乎还从暮云城运了一车货过去，大有油水可捞。”
罗牧闻言移开目光，淡淡的道：
“这么好的买卖你不赶快动手，还让两个徒弟去人牙行偷身份？对了，你早上应该见到我进城了。”
陈秋眼神一凝。
罗牧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眼神的变化，依然烤着火。
“说吧，是什么让你冒着风险派徒弟去偷身份。又是什么，让你一个四境不选择亲自动手？”
陈秋沉默片刻，随即缓声道：
“仇州的高手不多，一旦我这样的四境出手，必然会引来王家的注意，所以我才让我两个五境的弟子替我行动，我好躲在暗中，处理王家可能出现的高手。”
罗牧微微颔首。
“原来你不光是要毁了王家的买卖，更打算杀光王家的高手。挑破王家跟陈家？我看不是啊，你是希望三大家族一块内斗。”
陈秋的两位徒弟闻言顿时变了脸色。
这怎么能想到让三大家族内斗？不该是觉得如意道想要占下王家的买卖吗？
这话要是传出去，他们师徒三人还怎么继续在仇州行动？
然而当二人中的师兄注意到陈秋的表情时，心头忽地一颤。
陈秋直勾勾的盯着对面那个自称罗牧的男人，搭在赤甲上的手指不自觉的微微颤动。
那是隐藏极好的“赤练”术式。
师父想动手！
可那颤动的手指终是停滞。
许久。
陈秋深呼出一口气，眼中映出那始终从容淡定的罗牧，沉声道：
“在道主麾下，我负责以武力解决问题，所以不擅长说谎。阁下既然聊到这儿，不妨允许我这个如意道的骗子问几个问题？”
罗牧闻言不置可否。
“你问，我看心情答。在我回答后，你也需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。”
陈秋缓缓点头，随即道：
“阁下扫平陈家在镇上的据点，是为私仇，还是大义？”
龙鳞般的黑甲褪去，露出男人筋骨分明的手掌，在火光映射下，恍若攥着火焰。
“路见不平，想杀几个畜生，需要理由吗？”
“那便是大义。”
陈秋点了点头，随后又问道：
“若陈家前来报复，阁下当如何？”
“杀。”
语气平淡，言简意赅。
只是一个字，便让人明晰了男人立场。
他不会与畜生谈判。
“好！您是做大事的人，在下佩服，也知道该如何赔礼了。”
陈秋当即赞了一句，而后认真道：
“钱您不会缺，所以我想为您举荐一个人，您一定需要的人，也是今夜我派两位弟子前去人牙行的原因。他叫翟昊天。别误会，他可不是我们如意道的人，相反，是我有求于他。”
此言一出，罗牧终于有了点兴趣，抬眸看向陈秋。
这如意火将也不卖关子。
“两不管您应该知道。这人便是出身其中的‘天不应’，并且混到了‘雨应’这一级别。只是多年前卷进了某些麻烦，最终被逐出了天不应。您是要做大事，这样的人才，您招揽去，比在我这儿有用的多。”
听到许多陌生词汇的罗牧只是看着陈秋，一言不发，摆明了是不信。
陈秋见状犹豫了一下，便抬手抱拳一礼，小心道：
“只是这人还得劳烦您亲自去请，而且越快越好。因为他就在附近的王家赌场。如果不出意外，王家今日便打算设局将他拿下。我是存了到时雪中送炭救他一命的念头，才派弟子前去盗取陈家身份。”
“您不必怀疑关于翟昊天的消息。有关于他的传闻是最近突然在仇州出现的。我在收集本地情报的过程中，意外得知了这个消息，也怀疑过此事的真实性。因为这消息出现的太巧，像是被人刻意放出来一般。”
陈秋无奈摇头，像是为不能提供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而惋惜，接着补充道：
“您知道，我们如意道的基本功就是辨别消息的真假，我目前的判断，是认为此人可信。只是这次突然被人泄露身份，存在有人做局的可能。”
“我并未找到做局人的痕迹，但我能肯定，如果此人存在，他今晚必会现身。毕竟做局的目的是为了得利，王家要是把人扣下，那么做局的就是王家。这恰是我不想看到的，所以要借用陈家的身份将水搅混。”
有些话，不必说的过于明白。
连陈家的人牙行都敢血洗的人物，不可能拿不下一个小小的赌场。
既能收获人才，又能得到大笔钱财进项，唯一的风险就是在陈家之外又得罪王家，但这个风险存在操作的余地，例如……
为求保密，不留活口。
如此一来没有实据的王家，或许乐得先看陈家吃瘪。
这就是陈秋的诚意。
身为声名狼藉的如意道一员，陈秋无法靠一张嘴说服罗牧这样拳头比自己硬的角色。
那么他就只能相对真诚的抛出利益。
毕竟今夜双方之间的冲突，从表面来看只是一个误会。
拿出来的利益再多一些，那才是真的走不了了。
听完前后因果的罗牧，此时垂眸看向卫所内燃烧的火苗。
四下氛围也随着男人的沉默，再度归为死寂。
许久。
罗牧看向陈秋，微微颔首。
“你们可以走了。另外……”
他抬起手掌，竖起一根食指，淡淡的道：
“你欠我一个谎言。下次见面的时候，记得补上。”
夜色渐深。
一如此刻罗牧面甲下的双眸。
深邃幽静。